07
03月

第十一章 快乐的撒种人

发布者:酱丫丫

眼前这个唱歌的人,是一个不过马克杯那么高的小矮人。她头上戴着一顶圆点小花帽,肚子前挂着一只大袋子,袋子里装的似乎是种子。她把种子撒在路两旁,撒在浅土石头上,唯独不撒在田间的泥土里。
她一眼就看到了我们。她长得十分美丽,脸圆圆的,眼睛大大的,但她不笑,样子看起来也十分疲惫。她已经重复这个动作太久:抓起一把种子,向着不同的方向,挥撒。我心想,换做我,我一定把芥菜种撒满田间。等秋天来临,我就可以大丰收了。 
 她,是我们遇到的第二个矮人。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。“之前那个老爷爷也很矮,这样看来,我们遇到的好像都是小矮人,相比之下,我们就是巨人了。”小王子得意地说。“拜托,到现在我们才遇到两个矮人而已。而且,用矮人称呼别人,你真没礼貌。”我批评他说。
 “我要把种子撒在路两旁,撒在浅土石头上,你们快快长出来吧!”她像那个傲娇的老爷爷一样,没有搭理我们,继续播种她那可爱的种子,嘴里哼着刚才那欢快的歌声。
“打扰一下,你为什么不把种子撒在田间呢?路旁的种子会被大风刮走,浅土石头上的种子无法发芽。”朱小犹试图使她明白这个道理。“我知道。”她毫不犹豫地说。朱小犹听了,有些郁闷,他不依不饶:“那你为什么不把种子撒在田间呢?”
“要是我把种子撒在田间,等秋天一到,我就得面临收成。可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,我哪儿忙得过来?因此,我只想做一个快乐的撒种人,就算没有收获,又有什么关系呢?撒种这件事,本身令我很快乐就行了。”我们听了,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“美好的瞬间使我留恋,沉重的代价却使我却步。”她补充道,脸上终于展露笑容。小王子对这样的话简直不能忍,在他看来,这就是懒。于是,我发现关于这件事,我们三个人有着全然不同的看法。
“每天重复相同的动作,不会觉得很无聊、很闷吗?”我眨巴着眼睛问。
“不是无聊不无聊的问题,是她太懒了,蒋小丫,我终于发现了一个比你还懒惰的人。”小王子紧接着说。这样的评价我可不认:“我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偷懒的。”我为自己辩护。
“真是一个奇怪的人,不过这种奇怪能让她感到快乐”朱小犹说。
是啊,从小妈妈就教育我做任何事要考虑结果,没有结果的事不要轻易去做。因此,多少纯粹的快乐在指尖流逝,多少单纯的喜欢变得不被理解面目可憎。就像小王子说的,这真的是懒吗?就算是,难道懒就错了吗?假如一个人,为了偷懒去做一件不计回报的事,在做的过程中,她感到由衷的快乐,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嘲笑和批评她呢?
“你们看起来很小,”她可算主动问我们问题了,“你们听到我的歌声了吧?从哪儿来,要往哪儿去呢?看你们的样子,你们应该刚出生不久吧?”
“刚出生不久?坦白说,我们已经十四岁了,我出生整整十四年了。十四年,树叶绿了,又枯了,枯了,又绿了。”我板着手指告诉她说。
这人却冷冷地道:“这难道还不是刚出生吗?在我看来,你们就像母鸡刚下的蛋,还是蠢蛋。”她怎么还突然骂人?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。但是妈妈告诉过我,当发生冲突时,就算别人用大眼睛瞪我,用恶狠狠的口气骂我,我也要假装不在乎。
“你一个人在这里吗?你的朋友吗?”我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。
“我没有朋友,我也不喜欢结交朋友。我就喜欢像现在这样,一个人住在这里,拥有所有的快乐。”她干脆利索地回答。
“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,不会觉得很疲倦吗?”朱小犹又继续问她。
“疲倦是什么?”她显然无法理解,重复同一件事物的无趣。
“疲倦就是累了,不想继续做了。”小王子帮着解释说。
“哦,那我不觉得疲倦。我喜欢撒种,天晴的时候,我在太阳下撒种;天下雨的时候,我在雨中撒种,天黑的时候,我在月光下撒种,这怎么会是重复呢?”
“可是,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呀。”我说。
“今天的太阳和昨天的太阳不一样,今天的月亮也和昨天的月亮不一样,你们怎么会觉得一样呢?”她不解地反问我们,边说边又唱起了歌。
“好吧,看你的样子,好像的确很快乐。”朱小犹服了。
原来,快乐是可以这样简单的吗?只要将撒种作为终身使命……而我,我没有她这么勇敢,我喜欢跟朋友在一起。当然,这也要分什么样的朋友了,要是爸爸或妈妈的朋友叫我,我总是怯怯弱弱,生怕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,成为大家眼中的笑话。
“那么,快乐的撒种人,我可以问你一个很冒昧的问题吗——你会活多久呢?”明明是要跟人商量可不可以问,但我一股脑儿就把问题问出来了。我极想知道,想知道如果她能活很久很久,那她真的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,她能把每天看似重复(在她的概念中,是绝对不重复)的日子过得如此快乐,我是绝对做不到的!
听了我的问题,她迟疑了一下,停下手中的动作,压了压圆形的帽檐,说:“你们是刚出生不久的人类,不多时,你们就又要离开世界了,去往陌生的死亡之地。你们不会懂得永远是一个什么概念,我就是永远。”
永远,意味着没有生、没有死,确实,这是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概念。比起她所做的事,这更让人无法理解。她察觉到了我们的迷茫,于是又解释给我们听。“永远的意思就是没有昨天,没有今天,也没有明天,或者说,昨天,今天,明天都一样。”她似乎在绕口令,把我们都绕晕了。“没有昨天,没有今天,没有明天,这又是什么意思呢?”朱小犹重复道。这下,我和小王子彻底晕了。
“我无法跟你们这些短暂的人类解释清楚。不过,为何你们非要追问我呢?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,从哪儿来,往哪儿去?”光顾着聊天,都忘了正事了。
“我们从丫丫村而来,要去蓝色的海边去,此行是为了寻找海洋精灵。我们跟着太阳在走,可是走着走着太阳突然不见了,你知道它到哪里去了吗?”我打听道。
“从来没有人向我打听过太阳的下落”,她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,“看到了吗?那边有一群连绵的青山,山崖已经被雾水滋润了,一场大雨即将来临。等大雨过后,你们要找的太阳便会出来。”
“太阳在哪儿路就在哪儿。看来,我们只能等这场大雨过去了。”朱小犹认真地说道。
“祝你们好运。现在,请不要再打扰我继续撒种了。你们在我这儿已经好一会儿了,我不太喜欢有孩子长时间跟我说话,聊太多,我不想破坏自己的好心情。”显然,她不想再跟我们说话了。那么,她刚才一副很关心我们、想了解更多的样子,又是怎么回事呢?
但我,我竟然一点都不讨厌她——我无比羡慕她这个快乐的撒种人。她是如此自由、如此快活地在跟着内心走——独自一人,不受管束。她似乎无父无母,倘若我也像她这样生活:每天,我就躺在被窝里睡觉。妈妈敲我的门进来,看到墙上的时针已经指向8点,而我还蜷在被窝里呼呼大睡,她便马上就会脸色大变,把我从床上狠狠拎起来,问我,为什么还不起床去上学。这时,我就会说,因为我喜欢睡觉。
啪!
一个拳头揍在我的屁股上。
再想象一下,老师正眉毛色舞地在讲台上讲课,而我偷偷地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,老师发现了,一脸怒气,把我赶到走廊上问我,上课为什么要睡觉?
这时,我还是会说,因为我喜欢睡觉。
站到走廊上去!
叫你爸妈来!
我们大多数人呢,都无法做到像她那样随心所欲吧。所以有时难免陷入疑惑:到底是谁说,孩子是最快乐的呢?
在小王子走在最前头的时候,我曾在后头偷偷地问朱小犹:“我有些害怕,有些忧虑未来。我怕我的快乐,会因为不确定的未来,变少了。”朱小犹的回答,令我印象深刻。他望着我,一字一字地说给我听:“蒋小丫,快乐是不会因为不确定的未来变少的,你要知道,当下与未来,哪一个来得更快呢?”
我到现在还无法理解这句话。
想着想着,突然,我的头顶飘过一团重重的乌云,这乌云不断靠近,整个天空瞬间全黑了。“看样子,大雨将至。”我心里又有了疑问,“在这个空间里,居然也会有大雨!”
“我们没有带伞。”小王子忽然想起说。
“快跑,找个能躲雨的地方。”
“恩,那我们跟这个快乐的撒种人告别说再见吧。”
“告别什么呀,她都不想跟我们说话了。就算我们热情地跟她告别,她也不会理我们的。”
我朝她看了看,本想问她下雨要不要紧,需不需要帮助,她却从身后变戏法似得变出了一把巨大无比的大伞,看着我们在雨里狼狈奔跑,她若无其事地坐在了湿哒哒的地上,抬头欣赏雨中的景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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